写在前面:
如果慈善要成立专业,背后的学科范式和理论基础是什么?
如果说公益行业有很大的人才需求,公益慈善教育市场驱动乏力的现象为什么会出现?
目前高校在推进公益慈善教育的探索过程中,主要遇到了哪些挑战?
既然我们发现跨学科、双学位、辅修这样的培养模式,更容易在高校展开实践,那么为什么要专门开展慈善学历教育?
……
针对以上问题,本文系统梳理了国内慈善学历教育的前沿探索者、思考者们的重要观察和见解。期待这样的讨论能在未来的研究和实践中,可以不断丰富和深入。
本文内容来源于第33期敦和雅集——慈善学历教育的前沿探索与实践——“观察与互动”环节;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下载《中国公益慈善学历教育发展报告》电子版。
以下为“观察与互动”嘉宾名单:
杨志伟:最近,我们学校(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宣布公益慈善专业不再招生,消息出来之后,不仅引起了行业内部基金会及相关同仁的关注,也引发了一些媒体的关切。为此,本期敦和雅集还邀请了媒体评论员张天潘、《南方周末》公益版记者汪徐秋林两位观察员参与讨论,此前两位也针对公益慈善学历教育写了相关的评论及采访文章。下面有请两位对公益慈善教育的发展,发表来自媒体视角的评论和见解。
聚焦议题:
公益慈善学历教育是否需要设立本科?
慈善要成立专业的学科范式和理论基础是什么?
张天潘:大家好,我是张天潘,前媒体人。之前写了一篇文章《首个慈善专业取消,并无什么可惜》,被很多人批评。我的主要观点是“慈善无学”,主要从“新闻无学”的角度推演出来的。我认为,就慈善专业的学科范式和理论基础而言,目前还并未构成其建立一个独立学科的基础。从这个角度,我认为本科慈善教育更适合作为通识教育放在大学里面,可以在研究生阶段重点做交叉学科的发展。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在座的各位老师,一般来说,一个专业要成立,必须要有一个专业背后的学科范式和理论基础,如果慈善要成立专业,它的范式和理论是什么?
蓝煜昕:公益慈善有很多面向,管理、社会服务、社会学等方向。就美国的公益慈善教育而言,没有公益慈善的学科,并不意味着美国没有公益慈善教育的共同体,只不过它的呈现形式叫非营利管理这么一个群体,从管理学的大脉络下演进而来。这个脉络和美国本土的职业分工,及其非常强调专业化的大的文化背景相关。
金锦萍:公益慈善教育和人才培养肯定是分层次的,而且是全景式的。关键问题是,我们要不要在现有的学历教育体系中,创设或者设立这样一种学科,或者学历教育,我觉得这是今天要讨论的重点。关于公益专业人才是否通过学历教育的路径实现,这是另一个可以继续讨论的问题。
就欧美来讲,真正在本科层面设立公益慈善学历教育其实也很罕见,但是没有专门的学历教育不等于说教育领域不提供这样的知识、理论、分析框架、逻辑。在本科教育越来越走向通识的大趋势下,包括北大的元培,都在尝试大一大二不分专业,开展通识教育,大三和大四才进行专业方面的人才培养。其他高校也在作这样的尝试。
所以,我其实挺同意张天潘的意见,即不太同意在本科教育阶段创建公益慈善方面的专门学历教育,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在这一阶段提供课程,以及丰富的实践项目。在硕士阶段,我反而希望慈善教育不要只是挂靠在社工、管理学、经济管理等学科底下,可以创设公益慈善方向的专业硕士,这是需要突破和可以期待的。
黄浩明:我不太同意张天潘和金锦萍老师的观点。我觉得公益慈善学历教育还是需要有专科和本科做基础的。当然这个国家能不能审批,那是教育部如何核定的问题。我曾经在中国国际民间组织合作促进会工作的时候,作为项目专家参与了民政部下属的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慈善专业的专科试点工作。个人认为,公益教育有一部分偏职业,有一部分偏学术。从这个视角来看,可以探索本科教育阶段慈善专业教育的双证机制,例如深圳大学的公益创新专才班。
我曾经在原煤炭工业部教育司高等教育处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经历了专业设置的改革工作,简称大专业和小专业的设计,大专业就是现在大家说的通识教育。整体而言,我认为这其中需要一个实践过程和探索示范试点的工作,所以感觉北师珠的停招还是有点遗憾。
金锦萍:我简单回应一下。有一个问题需要思考,我们为什么要给本科文凭或者大专文凭,很多时候是跟社会判断人才的标准有关,也就是说从学科体系建设而言,不见得一定要有公益慈善学历教育,对吧?
黄浩明:这个观点我同意。
金锦萍:那为什么我们要给学生大专或者本科的文凭呢?学生拿着毕业证书去就业的时候,这是对应现有人才和薪酬体系的一个凭据。如果这个社会真的是以岗位来定,以能力来定,可能文凭这些都不重要了。所以,慈善学历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需要探讨。
朱健刚:第一、在蓝煜昕的研究当中,有一个观点值得商榷,就是美国的印第安纳大学礼来家族公益慈善学院,我之前花了1年多的时间,专门研究过它。它最重要的是针对非营利管理的“反动”来建立的公益慈善本科,这可能是要稍微注意的一个点。
第二、公益作为一个不同于非营利管理方向的学科,是基于人文基础上,从原来的人文博雅学科当中发展出一个以人文为基础,兼带一些管理和社会科学研究的内容,这可能也要特别注意到。
第三、目前,国内的专科目录已经把慈善管理列入其中了,这是国家的一个认可。如果要建本科,公益涉及到哲学、历史学、人类学甚至社会学人文传统等等,它必须以学术为基础,而不是说直接聚焦到基金会如何管理这样的概念当中。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探索这个话题,这个领域其实有蛮多人在努力,包括北师珠的公益班,也是以人文为基础的,虽然它的目标是培养基金会的管理人才。所以公益慈善学历教育,不能光从市场来看这个事情。
聚焦议题:
如果说公益行业有很大的人才需求,为何会出现市场驱动乏力的现象?
推动公益慈善学历教育的主要挑战和障碍是什么?
杨志伟:接下来有请《南方周末》公益版记者汪徐秋林分享她的观点和问题。
汪徐秋林:谢谢大家。其实之前在写《中国首家公益慈善班面临停招,难以复制的教育实验》一文时,我发现北师珠公益班的项目,不管是成果还是参与的过程,不少人对这个项目有高度评价。但为什么它的发展以及规模扩大反而在这几年当中比较有限。
刚刚听完几位老师的分享,我也有一些疑问。按照《中国公益慈善学历教育发展报告》的结论,公益慈善教育目前来说市场驱动是乏力的。我们如何理解市场驱动乏力的问题,如果说公益行业有很大的人才需求,市场驱动乏力的现象为什么会出现?
黄浩明:这个问题,我觉得主要从社会需求来看。我对过去15年间的社会组织人才就业情况做过分析。从2016年到2017年,全国各类社会组织的增量人才突破了100万,是101万;2017年到2018年,增量人才达到了116万人,占2018年新增就业人口的7.5%。从这个角度讲,社会人才需求量还是比较明显的。从改革开放至今40年,社会组织的人才需求是一个大的直线上升的趋势。
马庆钰和廖鸿几年前出版的《中国社会组织发展战略》曾预测:2020年预计从业者规模为850万~1300万,与实际的需求人才规模2224万严重不匹配,仍然存在900万~1375万的人才缺口。
从这个视角来看,市场驱动乏力(的说法)并不完全准确。教育部门不了解,我们很少有像《中国公益慈善学历教育发展报告》能提供这么详细数据的研究成果。下一步,我们整个行业的人才研究,针对领域、专业、具体诉求等细分方向,能有更深入的研究,那就比较清楚了。
所以,我觉得市场驱动还需要宏观来看社会组织整体的就业规模,也是我们社会组织为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能够作出的重要贡献。
汪徐秋林:目前高校在推进公益慈善教育的探索过程中,主要遇到了哪些阻碍?
金锦萍:回应这个问题前,可能要先提出一些问题。行业在推进人才建设的过程中,高校是如何做出回应的?目前存在的困难到底是什么?我认为公益慈善行业的确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跟高校合作的时候,它是资金(甚至是充沛资金)的供给方。公益慈善的目的里面,有一部分也是促进教育事业的发展,其中也包括了公益慈善教育。
不管是《中国公益慈善学历教育发展报告》呈现出来的情况,还是我们的观察都可以看到,国内高校当中推动公益慈善学科发展或者教育往前走的力量当中,公益慈善组织起了很大的作用。
公益组织跟高校之间建立一个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所以会汇聚一批人才去开发课程,进而形成人才培养体系。包括像北师珠的公益班、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社会公益管理硕士项目,都是这样的模式。
目前来看,当高校接受了一个定向捐赠,且捐赠当中明确指定了使用内容时,可以促使高校聚集人才,整合资源来推进相关方面的工作。但依然很难进入主流,我们会发现高校的公益慈善教育往往挂靠在某一个专业硕士下,且都不是学术类型底下,或者是辅修,或者创建一个某某中心甚至学院出来,这样的模式较为普遍。
但是,如果要让高校把慈善教育变成一个独立的学科体系,这不是一个高校的事情。《报告》当中也有提及,这跟整个教育领域的学科设置,包括学历学位的设计都有关系。高校有时候也无能为力。所以,我觉得在政策方面或者教育体制方面的障碍是最大的。
但是问题依然在于,这些障碍意味着我们是不是必须要去设这样的专业?这方面我觉得还是可以商榷的。
汪徐秋林:既然我们发现跨学科、双学位、辅修这样的培养模式,更容易在高校展开实践,那么为什么要专门开展慈善学历教育?是为了给基金会输送人才吗?
蓝煜昕:关于公益慈善学历教育的目的,我个人认为人才培养只是其中一个面向。学历教育本身其实有一种象征意义。如果没有学历教育,可能社会上很多人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领域或者行业存在。它对社会的这种意义是非常大的。
学历教育还有一个共同体的意义,不管学公共管理、社会学等,如果大家有相同的学科背景,可能彼此之间会有很多认同感。如果没有一个人是学公益慈善的,那我们这个行业缺少一点归属感,缺少一点黏性。这个共同体很需要有行业普遍认可的规范,但我们这个领域其实很缺少这种东西。行业公信力缺失等负面新闻就是这一问题的具体体现。
杨志伟:感谢两位观察员的提问,感谢各位老师的回应分享。我们看到线上参会的观众也有一些疑问。来自华东理工的韩旭冬提问蓝煜昕,在《报告》的语境中,行业和专业的关联和区别是什么?
关于《报告》得出的国外公益慈善学历教育的结论之一:教育模式和学科背景多元,主要依托公共管理、工商管理、社会工作等学科,近年来以商学院为主要载体的社会创新、社会企业类项目明显增多。想请教一下公共管理、工商管理、社会工作等学科所培养出来的人才,在公益慈善行业的岗位边界是什么?
蓝煜昕:就美国而言,密歇根大学的社工学院当中,有开展非营利组织管理的项目,但它跟主流的非营利管理的圈子好像并不怎么交流。二者之间存在定位包括课程设置方面的差异。
今天来自不同学科背景的老师分享各自观点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差异,所以出发点不一样就不一样,尤其公共管理和工商管理的背景差异就更明显了。工商管理跟企业社会责任、社会创业那部分更相关一些,不太从组织管理那个层面下来。
社会工作到底应该朝哪个方向,感觉目前国内也还在探索当中。各方能否融合,有待在未来继续观察和讨论。
杨志伟:我们今天讨论慈善教育的实践,还要回归到历史的长河中看待这个问题。正如王名老师所言,公益慈善教育其实还处在一个启蒙和开智的时代。三四十年以后回看,或许我们只是一个开始,对未来其实充满想象。目前很多开展公益慈善学历教育探索的高校,包括我们(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在内,其实也只是一个探索,一种模式的探索,未来的走向其实还需要有更多的思考和解决方案。对于是否能形成一个专业或学科,在优先人才培养输出的基础上,可以继续推动知识生产与基础建设,而不应该急于将专业学位制度化。
文字编辑:泠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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